【瑞金】他说
金四岁的时候终于告别了勺子，开始向筷子进发挑战。
他一边颤颤巍巍地夹米粒，还一边分心问自家姐姐话，结果说话间，掉下来的饭比他吃进去的还多。
“今天幼儿园午休时间里，老师教我们玩抱团游戏了！”
秋根本来不及帮自家弟弟处理一下满桌的米饭，小家伙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今天玩的游戏规则统统重复一遍，顺便手舞足蹈地示意这场游戏的激烈程度。
“老师报数，然后我们要按照数字去和别人抱在一起，人要和数字一样多，否则就算输！”
秋微笑着点头，顺手拿餐巾纸想去擦金的脸，却被他一个扭头躲开了——金似乎并不满足于口头描述，他放下筷子伸手去搂秋的手臂，抬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像这样！姐姐！一定要牢牢地抱住才算！”
就和树懒一样，他攀着自家姐姐的手臂，朝她眯眼睛。
“然后今天老师报了好多次，有一次……呜呃！”
秋抓住他停止的机会，终于眼疾手快地擦掉了金嘴角的米饭。
“呜、姐姐你在听我说吗？”
“在啊，抱了很多次，然后呢？”
“然后？嗯，然后呢……”
小孩的思路一旦被打断就很难再重新连回去。金把脑袋歪来歪去的，在怎么都想不起自己刚要说什么之后，火速决定重复一遍他话题的中心思想。
“反正就是，我今天和好多人抱抱了！”他收紧手臂，搂姐姐的动作用力且认真，“像这样！”
“这样啊。”秋觉得金这样的小表情有些可爱过分，没忍住抿嘴笑起来，“玩得开心吗？”
“玩得超级开心！”
“那真是太好了。”
虽然秋不是很懂金开心的点在哪里，但只要自家弟弟笑得像个小天使一样，那秋也就无所谓了——没办法，可爱作为世界上最没道理的魔法，就是这么容易让人放弃思考。
啊……不过说起来……
“为什么不去抱别人的腰？”她开始纳闷，“你平时抱别人可都是拦腰抱的呀。”
秋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在金和自己之间比划。如果放在以前，金肯定会二话不说熊抱住自己的腰，把整个人扑进她怀里。可今天他一反常态，只是安安分分的搂住了秋的手臂——虽然在力气上和平时没太大差别。
他的弟弟抿嘴看向天花板，做出一副标准的“思想者”的表情，随后一本正经的告诉秋：“老师说了，男生不能随便就去抱小姑娘，顶多只能牵女孩子的手。”
哦，所以这其实是牵手的进化版？
这还真是蛮有自家弟弟风格的“牵手”呢。
那张完全没长开的娃娃脸只维持了几秒的正经，接着又恢复了往常的天真烂漫。
“姐姐，为什么男孩子不能抱女孩子？”
“呃……”秋连忙在脑海里搜罗起恰当且简单明了的措辞，“因为……因为你如果抱了人家，你就要对人家负责。”
“哦，这样啊。”
“好啦，赶紧吃饭。”
金被秋按回椅子上，明显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但还是乖乖伸手重新拿起筷子开始扒拉碗——依旧是掉的比吃的少。结果没吃几口，金又抬起脑袋看向秋。
“姐姐！那男孩子抱男孩子需不需要负责？”
“啊？”
男孩子抱男孩子啊……同性的话应该对方不太会介意？话虽这么说，可也不能让自家弟弟养成随便和别人贴太近的习惯……
想到这里，秋轻轻咳了声。
“要的吧，大概。”
“谁主动谁就要负责？”
“嗯。”
金瞪着眼睛，一脸原来如此。
接着他放下筷子，蹦下座椅，冲到玄关处套上鞋就冲了出去。秋根本来不及抓住他，就看见金一溜烟儿的已经把门给关上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隔壁楼底下传来了自家弟弟欢快的声音——奶声奶气，中气十足。
“格瑞！！！”他大喊，“你愿不愿意对我负责？！！！”
秋觉得好笑极了，跑去阳台偷听。
她听见窗户拉开的身体，还听到住她家隔壁的小男孩——金的发小，格瑞的疑问声。
“什么？”
楼下的金又重复了一句，语气比刚才还认真。
“我说，你愿不愿意对我负责！！！”
秋憋着笑，不敢出声，就怕错过来自格瑞的答复。
她听见他说道……
银发的男孩把金的脑袋往边上一推，冷着脸说道。
“不要。”
金就像是没听见对方义正严辞的拒绝似的，依旧死皮赖脸的拽着格瑞的衣服，哭丧着脸装可怜。
“求求你了，格瑞，你也不想看着你的发小被老师从学校扔出去吧。”
格瑞扭过头，根本不想看对方瞪得水汪汪的蓝眼睛，也不想增加会让自己动摇的可能性——上次对方摆出这张表情的时候，自己就因此少吃了五块牛奶饼干。
“不、要。”
“格瑞！拜托了！真的拜托了！说声我愿意你又不会掉块肉！”
金哇的假哭起来，不顾格瑞的挣扎直接拦腰抱住他，撒娇卖乖的同时还闭着眼乱蹭。
“你也不想想，这个暑假都是谁整天陪你玩！如果我不来找你，你这一个暑假岂不是要寂寞死！”
本来就没说要你陪，是你嚷嚷着无聊天天跑我家找我出去才对。格瑞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一下，索性让金继续在他怀里瞎折腾。
“你看我是不是好啊，朋友不就该这样互帮互助嘛！”
“你帮过我什么？”
“呃……”金撒泼的动作一滞，“帮你……帮你跑便利店买牛奶……？”
好像还真有这么件事，格瑞回忆一番，点点头算是认同了金的说辞。
于是金更有了底气继续他的死皮赖脸。
“就借我一天！我保证一天就抄完！肯定不被老师发现！”
格瑞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金估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他扒拉着格瑞的衣服，让格瑞推都推不开，嘴里还不停的说：“我以后一定自己认真完成，这一次是意外，真的意外，我以后再也不忘了！”
……去年的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去年就因为这傻子一字没改抄完了所有科目，导致他俩一起吃了批斗。
今年说什么都不会再被金拉下水了。
他瞥了眼怀里滚个不停的金，又看了眼对方摊在桌上的崭新作业本——暑假作业，还是各个学科的，整整齐齐一整套——再想到后天就要返校交作业，顿时想揍金和可怜金的复杂心情一齐涌上心头。
“求求你了，格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死了你就没发小了！你没我不行啊！你不救我你就要失去我了呜呜呜……”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格瑞觉得自己的眉头紧得发酸。
“只要你的一句我愿意！我就能活下去！”
金不顾自己的脑袋乱得一团糟，抓着格瑞的T恤抬头看他，疯狂眨眼作可怜模样。
“格瑞，拜托！”
“我抄的时候你监督！保证不抄得一模一样！”
嗯………
格瑞把视线从空练习本挪到金脸上，又来回看了一会儿，深呼吸后长叹一口气。
金保持着抬头眨眼，他看到格瑞像是放弃了什么，边揉太阳穴边提着自己的后衣领往外拽，随后伸手拿过一旁的书包。
金听见他说……
“…………我拒绝。”
“虽然我也很于心不忍，但真是遗憾，你没有拒绝权利。”
格瑞发誓，他从凯莉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有一丝同情的成分，就算真的有，也都被表露无遗的幸灾乐祸给掩埋掉了。
手拿假发的凯莉倒是完全不在乎格瑞锐利的目光，心想反正她脸皮厚，这点威胁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格瑞冷着脸避开了对方要给自己戴假发的手，一躲一个准，凯莉和他周旋了五分钟都没成功。
面对这种堪比小孩不配合牙医的垂死挣扎，凯莉也不恼，她默默垂下手臂——把假发往格瑞怀里一扔，随后抱胸回以冷笑。
“我是拿你没办法，但总有人能治得住你。”
她大步流星的走到隔壁教室，拉开门看都不看就直接开嗓喊道：“金！格瑞说他不想演教母，这下班里就你一个人女装咯！”
紧接着，格瑞就从隔壁听到了一阵绝望的惨叫，又是一连串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等金那张被女孩子们抹得面目全非的脸出现在格瑞视线里时，他的双耳已经被对方的哭腔穿刺了个透。
“格瑞！！！求求你了，别让我一个人遭受这样的伤害！！”
“……我没抽中女装。”
完全是你自己手气不好，抽签选中了灰姑娘的角色，还死皮赖脸的拖我下水让我演你的教母。
格瑞本来只想当个幕后的，这完全是金在坑他。但是自知理亏的金压根儿不在乎自己的缺德，一点都没歉意，倒是直接扑了上来拦腰抱住了格瑞，嗷得格瑞耳朵生疼。
“别啊？！格瑞你不陪我，那岂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出丑吗？！”
所以你是觉得咱俩一起出丑你心态就平衡了是吗？
格瑞冷着眼神一把推开金的脸。
金原本就在隔壁试妆，刚贴上的眼睫毛随着对方扑朔眼睛而不断的剐蹭着格瑞的指侧，一下又一下，轻柔得让人心痒。
不过格瑞来不及注意这些细微的感觉，他现在只求金能停止干嚎，最好是放弃拖自己下水的念头，一个人勇敢的穿着裙子去扮演角色。
如果是王子，格瑞想，那说不准他还会考虑一下。
“格瑞，只有你了，没你陪着一起我都不敢说台词……当着全校人的面穿裙子真的好丢脸啊！！”
“我们两个人一起当着全校的面穿裙子就不丢脸了吗？”
“有你陪着就不丢脸！反正要死一起死，咱俩必须一艘船！”——还是贼船。
金不顾格瑞的推攘，动作灵敏地换了姿势攀上肩膀，直接把胸口贴上了格瑞的胸口，抬头眼巴巴地祈求道。
“就当是你不演我会死，你就演吧！好不好啊？”
你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格瑞眯着眼睛一脸的无话可说，他看了眼被金的动作蹭掉在地上的假发，又看了眼一旁门口看戏的凯莉，最后直接抬手狠狠糊在了金的额头上。
他的白眼不光是翻给金看的，也是翻给那边一脸得逞的凯莉看的。
凯莉听见他说……
“……你去找别人吧。”
“别这么冷淡啊！！”
金直接从上铺翻到了下铺，哧溜一下钻进了格瑞的床帘里。格瑞正半躺着在看书，一副淡然专注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在意自己身边坐着个人正瞪着眼睛盯着他。
“我们都大学生了，是时候该来点除学习以外的刺激了不是吗？！”金拍着格瑞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说得头头是道的，“大学，就应该学习如何人际交往，如何提高情商，格瑞你老是这样只做自己的事不出去交际，以后踏上社会很难和别人相处的你知不知道！”
格瑞自顾自的把书翻了一页。
“所以！”
金直接一把夺过格瑞手里的本子扔向床尾，两手一伸贴上对方脸颊，掰着格瑞的脑袋掷地有声的说道。
“一起去和护理系的妹子唱K吧！雷德学长说了，有你在妹子质量一定高！”
格瑞眯着眼反问道。
“他叫你来劝我的？”
“对啊！”
金回答得理直气壮，让格瑞的猜想稳了一半。
“你对护理系的女生又没什么兴趣，这么积极干什么。”
金咂巴着嘴回答得更大声了。
“安学长说多一个人钱平摊下来会更划算，而且，他说KTV的卤肉饭超级好吃！”
——果然是这种原因。
前几天还在和自己哭穷说这个月零花钱快见底了的金居然会提议一起出门，怎么想都是为了能在找乐子的同时省钱。
格瑞对上对方亮得发光的蓝眼睛，深深叹了口气。要想让这小子开感情的窍，怕不是还要等个好几年。
……他倒是该庆幸呢，还是该苦恼呢……
“拜托了，格瑞！我真的好想去吃吃看传说中的卤肉饭，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你一个人去也能点。”
“那就不划算了！！！”
只为吃一份卤肉饭去KTV花钱包包房，从根本上就是不划算的吧。
格瑞拽走夹在自己两边脸颊的手，起身捞过不远处的书，又重新躺了回去，翻到刚才停下来的地方。
金还在一旁纠缠，嘀嘀咕咕的声音刚好成了最糟糕的阅读环境，可即使如此，格瑞依旧动作流畅的又翻了页，看了两三行字后从书页间赏了对方一眼。
他听见自己说……
“………你愿意吗？”
话音落下，在一片寂静里，金突然想起来，他好像从没听格瑞对自己说过什么肯定的语句。
比如“好的”，又比如“行”、“可以”。
这些短语好像极少出现在他俩漫长的相处中，尤其是在金向格瑞发问时，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穿一个裤衩睡一张床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可愣是这样，他都没有对方直直白白说出具有肯定意义的语句的印象，取而代之的，大部分是肢体语言——比如点头，比如叹气——又或者是一句无可奈何到极点的“算了”、“随便你了”、“没有下次”等等。
虽然金心底里明白对方没有看上去那么不情不愿，但终归会有些在意。毕竟这种态度怎么看都像是格瑞在勉强着自己答应金的某些决策和任性，随次数和相处时间的增加，硬是让没心没肺的金暗暗紧张。
——指不定哪天格瑞就不肯陪着自己瞎闹腾了呢。
可他紧张归紧张，大大咧咧的地方依旧不改。他高中同学的凯莉还揶揄过“你这叫被宠爱的有持无恐。”，金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转念一想，发现确实有这么个道理。
无论是遇上困难，还是瞎胡闹，他都有莫名的自信，认为格瑞一定不会拒绝自己。
就算对方露出再不耐烦的表情，语气有多么嫌弃，到最后，他都一定会来帮忙或者支持金……虽然他绝不会说“我愿意”就是了。
金把拳头握得又牢又紧，指甲几乎要扎进掌心的程度，眼睛闭上睁开，甚至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好像格瑞就没在自己面前说过我愿意吧？
——可是在这个情况下，饶是格瑞也没法糊弄过去，所以……
心跳声一阵响过一阵，搞得金觉得自己的呼吸节奏也跟着变快了，喉咙口干得发痒，可他现在又不能喊暂停去喝一口水，只好拼命空咽，来缓解这股突如其来的紧张。
哇……这么一想，怎么突然就有点慌了呢……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他身旁的格瑞注意到了金的走神，不过他没出声指出，也没有任何作为。
站在他俩面前的人似乎对突然的寂静有点疑惑，而与此同时，金的紧张也随着格瑞的无言一起增加，他想，他大概真的从没有这么惶恐过，也从未如此期待自己亲耳听见这句来自格瑞的肯定。
………会、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郑重的？深情的？或者是像格瑞往常那样的风格，有点不情愿的……哇这个说不定会让他觉得有点受伤……
握紧的拳头突然被温凉的掌心包住，吓得金差点儿失声尖叫出来。
他扭头想询问格瑞怎么了，却看到对方正在看自己，紫色的眼睛里一片淡然，寻常到让金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满腔的不安和惶恐是不是太小题大作了。
这个对视大概也就维持了半秒，格瑞随即便把头扭回前方，不过握着的手倒是没松开。
两人的温度差在皮肤与皮肤之间渐渐消失。
“请再问一遍吧，他刚才走神了。”
面对格瑞的要求，他们面前的人显得毫不耐烦，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问道。
“你愿意同他结为伴侣，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
一身洁白西服的格瑞攥紧了身旁和自己身着同款礼服的金。
他直视着面前的神父，却暗暗用余光扫向突然紧张得满脸通红的金，语气平淡而温柔。
他说。
“我愿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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